【瓶邪】未判生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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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
张府容百鬼,判官书生死。
01
张判官正冠拢袍,落坐于殿上。
一旁磨墨的小鬼差早已备好了龙纹砚台,此时正拿着墨锭在砚台上细细的磨。
案前的小鬼差整整衣袍,低眉而立。
张判官手一挥,提狼毫。
"宣。"
02
张家府是个判命的地方,为众鬼的必经之地。
张判官是这儿的主事,由他一书鬼者的生死书,判众鬼是生是死。
生者,则六道择一,再返阳间,而死者,则不得超生,得堕其地狱。
判官且立生死书。
一纸生死,白纸黑字,清清楚楚。
03
磨墨的小鬼差捏捏手,叹口气。
"怎么了?"
小鬼差转过头,见张判官已来到身后,他欠欠身。
"大人好。"
张判官拉起他,"你我间不用这些虚礼。"
小鬼差咧嘴笑了笑,"不这样,又得让人嚼舌根,给小的冠上无礼的名头了。"
张判官皱皱眉,不悦道:"张家府谁人敢。"
"哎,我怎能说呢,不过就是去领白宣纸时碰巧听了见。"
备纸的张海某打了个冷颤。
张判官无奈,拉起他的手捏了捏。
"累着了。"
小鬼差委屈,"怎么每日都那么多鬼啊,这写写写的,得要多少墨呢我说。"
张判官没说话,捏捏他的手臂,又揉揉他的肩颈。
小鬼差舒服得瞇起眼来。
04
磨墨的小鬼差姓吴。
听许多鬼说过,这磨墨的小鬼差在张家府里待的比其他鬼差久。
张判官写生死的墨都是由他磨出来的,听说,若不是用他磨出来墨,张判官是写不出字的。
而写不出的是字,还是人写不出字,这就是判官自个儿的事了。
反正小鬼差说了。
"他就只是要我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罢了,要不我还真想去堂下递书,活儿轻松。"
张判官拍拍他的腿,"一样。"
一个酸的是腿,一个苦的是手。
05
递书的小鬼差活儿简单,只需把张判官写好的生死书从案上递到鬼手上就行了。
可案边离堂下的鬼有几十米的距离,一天下来数百趟。
小鬼差的腿可酸了,每日工作结束后得自个儿揉了揉,他可没好命到有其他鬼能替他揉。
磨墨的小鬼差是特别的,张家府谁都知道。
06
一姑娘家在堂下哭花了脸,磨墨的小鬼差不自觉停了手。
堂下的人泪如雨下,可殿上的是鬼不是人,心硬的很,几双眼睛盯着瞧,就等着办差事。
也就磨墨的小鬼差多看了几眼,被张判官给拉了手。
姑娘渐渐止住泪,扯起衣袖子擦擦脸蛋,白白净净的小脸露了出来,倒是个好样貌。
"小女有事相求。"
张判官手指扣了扣案,面目沉肃,"何事?"
那姑娘红着眼,对上张判官冷然的眼有些畏惧,可还是咬咬牙撑了下去。
"小女想留在张家府。"
一旁递书的小鬼差接了话,"张家府不留鬼。"
磨墨的小鬼差瞥了张判官一眼,眼角带笑,张判官面色如常的瞧了回去。
不见赧色,泰然自若。
磨墨的小鬼差心道,装。
07
其实也就是个红颜薄命的故事。
姑娘姓梁,年方二八,有个竹马,两人日久生情,两家便顺水推舟定了亲,可叹尚未过门,姑娘失足溺了水,香消玉殒。
"郎君说了,比翼连枝,相敬相爱,共执手,同偕老,奈何天意弄人,小女失了生前的诺。"梁姑娘说着又红了眼眶,"既不能和他共白首,小女想,至少留在这儿等他,一同领了生死书,他若是生,小女便随他生,他若是死,小女便也随他去了地狱。"
磨墨的小鬼差叹,世间多是痴情人,总逃不过爱恨两字。
他看向那坐于案前的身影。
痴情的又何止是人。
08
梁姑娘还是被留了下来,领了差事,做了个有期限的鬼差。
磨墨的小鬼差功不可没。
张判官抱着人不说话,小鬼差知道这是闹情绪了,他拍拍张判官的手。
"醋坛子翻了不成。"
张判官脸埋在他脖颈,声音瓮声瓮气的,"恩,翻了。"
小鬼差大笑,这鬼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。
他转过身捧起张判官的脸,笑脸盈盈的,说不出的柔情,这一看,张判官的心软的一蹋胡涂。
"我只是想起我们两。"小鬼差摸摸他的脸,眼里心里满是他。
张判官情不自禁的吻了上去。
09
要说小鬼差和张判官的故事,说长嘛,那也至今几百年了,说短嘛,不过阳间一世。
仅仅一世,便是天定的姻缘。
但阳世苦短,总有人先离去。
那世先走的,是姓张的将军。
古来战场莫回首,征战几人回,黄沙埋骨,徒留故人悲。
姓吴的少年郎等过一季又一季的春秋,等到发白了,也没再等回那姓张的负心人。
10
小鬼跪于大殿上,无悲无喜。
判官提狼毫迟迟写不出一个字,一旁递书的小鬼差提着心,有点焦急。
"大人?"
判官仿若未曾听见,他抬首,眼里心里皆是那跪于眼前的小鬼。
若判生,那便是再回阳间,他走他的阳关道,他走他的独木桥,从此姻缘了断,谁也不欠谁。
可若判死,那十八层地狱,层层皆苦,永不超生,他如何能舍得。
"大人且判吧。"小鬼长揖。
判官颤声问道:"你毫不留恋?"
"没什么挂念了。"小鬼抬首笑了,"在世时,总想见这最后一面,现在见着了,便也不挂念了。"
判官定定的看向他,眉眼藏了许多,却又叫小鬼看不清,可小鬼偏偏就开心了。
原来挂念的不只有自己。
见不得小鬼的洒脱,判官闭上眼。
11
生死书,一纸生死,不是生,就是死。
不是重回阳间,阴阳相隔,就是下坠地狱,两地相隔。
都是相隔,可判官不愿相隔,不论生死,不论阴阳。
这姻缘怎可说断就断。
判官睁开眼,手里狼毫挥墨。
白纸黑字。
12
一纸生死,白纸黑字,清清楚楚。
可姓吴的小鬼看着这白纸黑字,却是看不明白。
小鬼看向判官,可那人却也只是看着他,眉眼依旧藏了许多。
突然间,小鬼什么懂了。
无论是手上的,还是那人眉眼里的。
他大笑了几声,这可真是,清清楚楚了。
小鬼长揖。
"大人可还缺个磨墨的?"
13
那年小鬼的白纸,既未写生,也未写死。
白纸黑字,只是个"留"字。
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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